。Parallel Hearts。

93.惡夢

　　眼前本來應該是建築物的地方，只剩斷垣殘壁，一片狼藉，已然完全看不出它原本的樣貌。

　　這裡原本是座整齊壯觀的殿堂，門口有著兩扇巨大的石門，如果門合上，中間會形成巨大的太陽標誌。兩旁豎立著一整排的柱子，石柱後方則是巨大的牆面，呈扇形延伸出去，讓建築物的前方變成了扇型的廣場。 

　　歷史悠久的光明神殿，無論是門、柱子還是牆面，全都雕刻著精細的雕飾──只是現在柱子全都倒在地上，那些精美的花紋也被磨平。那兩扇巨大石門，包括整座殿堂，此刻都已經變成了一大堆的石塊。

　　散落在地的不只有石塊，還有為數不少的聖騎士……在那其中，也包括了十二聖騎士。

　　奇克斯‧烈火趴臥在地，他的左肩到胸前被開了個大口，鮮血直流；伊希嵐‧寒冰的胸膛被劃開成大大的X字，靜靜仰躺著的他已沒了氣息；艾爾梅瑞‧綠葉甚至已身首異處，他的頭顱就在伊希嵐旁邊的不遠處……

　　造成這片慘狀的罪魁禍首，是有著一頭黑色長髮的男人，他就站在已面目全非的殿堂前。

　　那頭長髮，曾是如陽光般燦爛的金黃色，且它的主人總是會將它束成馬尾──然而，現在它不但已成為堪比深沉黑暗的顏色，也被隨意地披散在主人的肩上。

　　「……哼。」

　　男人冷笑了一聲，隨即毫不留戀地轉過身就要邁步離去，卻被一道低沉且虛弱的熟悉叫喚聲給停住了腳步。

　　「格里西亞、格里西亞！拜託你，拿起太陽神劍！拿起它！」 

　　雷瑟‧審判粗喘著氣，他看起來也已是受了重傷的狀態，卻很努力撐著身體不肯倒下。平時總是一臉嚴肅的他，此刻神情悲痛地皺著眉頭，手上拿著散發著耀眼光芒的太陽神劍，沉痛地對黑髮男人低吼。

　　男人再次轉過身──那對本來蔚藍如天空的雙眼，此時也成了如無底深淵般的濃黑色澤。

　　黑髮黑眼的格里西亞，臉上掛著沒有絲毫笑意的惡意微笑，緩緩走回雷瑟的跟前。

　　「既然你叫了我的名字……好吧，就如你所願。」

　　格里西亞握住了太陽神劍，強烈的光屬性讓此刻渾身都是黑暗屬性的他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頭，手上也傳來像是觸摸到了高溫物體的灼熱感，但是，他卻沒有感受到疼痛。

　　「太陽？」雷瑟露出帶著希望的表情，試探地喚了聲。

　　格里西亞看著他一笑，雷瑟見狀，也跟著露出了微笑，但隨後他又低頭看著滿地的屍體，悲痛地說：「太陽……你不要太自責，這一切都和你無關，全都要怪那害你的人。」

　　格里西亞閉上眼，語氣平靜地說：「不，和我有關。」

　　他睜開眼，對雷瑟淡淡一笑：「因為是我下令──讓羅蘭殺了他們。」

　　他握起太陽神劍，劍尖直指雷瑟，朝他的胸膛刺去。

　　雷瑟只是瞪大了眼直盯著他，沒有任何動作，一直到格里西亞將劍身用力一頂，整個沒入他的胸膛，他才踉蹌了兩步。

　　但是，他卻仍然站立著。

　　雷瑟抬起頭，露出慘淡的微笑，對格里西亞說：「格里西亞……不，你不是格里西亞，他是不會殺我們的……格里西亞已經死了，早就死了，你只是……」

　　話還沒有說完，雷瑟就再也支撐不了地往地上倒去。

　　「雷瑟……」

　　直到看見倒在地上、漸漸沒了氣息的雷瑟，格里西亞才像是回過神來般地瞪大了眼，他慌亂地說：「雷瑟，等等，別倒下！快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心煩意亂的格里西亞的注意力，被從身後突然傳來的少女的聲音給吸引了過去。

　　他猛然轉過了頭。

　　「妳……妳是……」

　　「你是……格里西亞？」

　　來者是名身形嬌小的少女，她身上穿著的是光明神祭司的長袍，手上也拿著光明神祭司使用的法杖。她看著眼前的格里西亞，望了望四周，隨即瞪大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震驚神情。

　　「光明神殿和十二聖騎士……還有大家……怎麼會……難道說，是你……？」

　　少女的聲音和身體都在狠狠顫抖著，她彷彿不想認清眼前所見般地用力搖了搖頭。

　　格里西亞愣愣地瞪大眼──一見到眼前少女的瞬間，自他內心深處湧現的奇妙情感，同時也連帶讓「他親手殺死了他所有的十二聖騎士兄弟」的這個「眼前的事實」所帶來的強烈懊悔、悲痛，如滔天巨浪般地襲向了他。

　　「啊……啊啊啊──！」

　　他抱著頭仰天大吼，潰堤的情緒，也讓他體內充盈的黑暗屬性無法克制地爆發了出來。

　　「這是……啊！」少女驚訝之際，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道朝她襲來的黑暗利刃擊中了胸口，強烈衝擊也將她震飛，直到撞上後方斷裂傾斜的柱子，才得以停下來並摔落在地。

　　「唔！咳咳……」少女靠著身後的柱子，撫著胸前那道被黑暗屬性劃破、正流出大量鮮血的傷口，神情有些痛苦地咳出了幾口鮮血。

　　「不……不！」

　　格里西亞見狀，神情更加慌亂不已，他想上前關心少女的情況，卻再度頭痛欲裂的抱著頭，硬是往遠離她的方向後退了幾步。

　　「妳快點離開這裡……離開我！越遠越好！」黑色雙眸流下眼淚，他悲痛地大吼。

　　「我不想……連妳都……唔！？」

　　格里西亞痛苦地對少女哭喊，卻在看見她的動作時猛然停了下來。

　　「妳……妳在做什麼……？」
　
　　他愣愣地瞪大了眼，任由淚水滑落眼眶──

　　只見少女低著頭，扶著柱子，撐著身體緩緩站了起來。她纖細的脖子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個精雕細琢的皮雕頸環，在它的正中央，那美麗的紅色菱形寶石正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光芒散去、視線再度清明後，少女的長相和氣息都沒有變化，但她身上的祭司法袍，竟變成了聖騎士的服裝，那雙清澈的銀色大眼，英氣凜然、充滿著堅定意志地望著他……然而他卻能感受得到，從那雙眼睛裡所流露出的溫柔，以及在那其中所帶著的一絲心疼。

　　「……不，不可以！」

　　當少女朝他一步一步緩緩靠近時，他立刻驚慌地出聲制止，也趕緊跟著後退──只是少女卻絲毫沒有想要停下的樣子，僅以那堅定溫柔的眼神直直望著他，不斷朝他走去。

　　「求求妳，不要過來……我真的不能……連妳都失去啊……」

　　只見少女帶著微笑搖了搖頭，她一邊前進，一邊輕觸了頸環上的紅色寶石，那瑰麗的寶石便再度散發出了光芒。

　　『不要緊，沒事的……』

　　「唔……妳……！」

　　少女虛無縹緲的聲音迴盪在耳邊，在她頸環上的那道光芒強烈到完全掩蓋視線之前，格里西亞所見到的，是已走到他面前的她，像是在迎接般地朝他伸出雙手的畫面……

　　以及她那令他再熟悉也不過的，溫柔可愛的笑容。

　　※

　　「唉……」

　　看著書桌上滿滿一大疊的魔法書籍，愛絲特深深地嘆了口氣。

　　自從和格里西亞和十二聖騎士們一起回到聖殿後，她就會利用工作之餘更加認真的研讀這些魔法書，甚至偶爾還會去請教對魔法有所涉獵的教皇陛下。

　　事實上她很清楚，在這座光明神殿裡，究竟是誰對「魔法」這門技能最為精通……不過那個人……也就是她們當今的太陽騎士，雖然根本是個魔法天才，卻其實對基礎理論一點都不了解、完全就是個靠天分在施展魔法的「實作派」……因此，雖然他的魔法最強，但說到「學習」魔法，去問他的話嘛……或許可以說是最沒有效率的方式了也說不定。

　　況且，她們的太陽騎士本人，幾乎是在一回來不久後就被審判騎士給關禁閉了，到現在都還沒被放出來呢。

　　想到這裡，愛絲特不禁有些無奈地勾起了嘴角。

　　『很累的話，就休息一下吧。若太勉強，學習也沒有效率。』

　　像是從腦海裡、又像是從內心深處響起的低沉嗓音，讓愛絲特愣愣地眨了眨眼，但她隨即便反應了過來，輕輕點了點頭。

　　「嗯，您說的沒錯，賢者大人。」

　　『…………』

　　聲音明明沒有再傳出，愛絲特卻彷彿能感受到與她對話者的無言情緒。

　　「怎麼了嗎？」她看向自己的右肩，疑惑地偏了偏頭。

　　『……別那樣叫我，妳不是還說要稱呼我克羅就好嗎？』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聽起來有些無奈。

　　「可是對我來說，您真的就是博學多聞的賢者大人嘛！」愛絲特理所當然地笑著回道：「不但已經活了超過一千五百年，又懂得那麼多知識，還是曾照顧過無依無靠的年幼的我的恩人……」

　　『就算如此，現在的我也僅是妳的座騎。』那聲音平板地打斷了她，無奈地說：『妳還是叫我克羅就好了。』

　　「唔……我知道了，如果賢者大人……我是說，克羅這麼希望的話。」

　　『……嗯。』

　　愛絲特乾笑了幾聲，她似乎能感覺得到，出聲回應她的對方默默嘆了口氣。

　　現在正與她「對話」的男性聲音的主人，並不在這座光明神殿內，而是隱藏著自己，待在葉芽城外近郊的地方。

　　他……應該說「牠」，也正是原本並沒有打算自己習得魔法的愛絲特，現在卻這麼認真地想親自學起來的根本源頭。

　　回到聖殿後，她再度被哥哥們強迫休息了好幾天，身體完全恢復以後，她與克羅路西菲爾便時常會以這種他說是稱為「心靈對話」的方式交流，偶爾，他也會化作人類的模樣，以訪客的身分直接到光明神殿來找她──當然是以低調不張揚的形式這麼做的。

　　他告訴了她關於他的很多事，也將他所知道的關於「龍契者」的事情都向她說明。

　　「唉……」愛絲特看著面前的那本厚重書籍，一邊闔上一邊嘆道：「賢……克羅，您說我這種控制屬性能力簡直是零的笨蛋……真的有辦法學習得了魔法嗎？」

　　「而且，還是您所說的那種……神秘古老又強大的、龍契者的『龍契魔法』？」

　　一邊萬分懷疑地說著，愛絲特伸出左手，輕輕碰觸了她的右肩──穿著無袖連身睡衣的她那原本光裸白皙的肩頭上，便像是起了漣漪般地浮現出一道複雜的魔法陣，魔法陣的中央鑲嵌著一片黑亮的龍鱗。

　　她也是聽克羅路西菲爾說了、並親自實行給她看才知道，原來這個「契約之證」也是可以隱藏起來的。雖然她並不怎麼介意，不過他說她是女孩子，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會影響到美觀了。

　　『不用擔心。』克羅路西菲爾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確信，他淡然而平靜地說：『妳是貨真價實的龍契者，別忘了，無論如何，都有我在。』

　　「是的！」聽到他這麼自信的保證，愛絲特也感到安心地笑著點了點頭。

　　砰──！

　　「唔，怎麼了？！」
　　
　　突然，從房間外頭傳來的碰撞聲，讓愛絲特緊張地從書桌旁站了起來。

　　『妳不是待在聖殿的房間裡嗎？這麼晚了，會發生什麼事？』克羅路西菲爾的聲音略帶疑惑地傳來。

　　「是從走廊的方向傳來的，我房間外的這條走廊都是十二聖騎士們的房間，我想應該不會有事才對……以防萬一，我出去看一下好了。」

　　愛絲特提起放在一旁刀架上的武器長刀，稍微提起了警戒，慢慢往房門口走去。

　　『小心點。』克羅路西菲爾平淡地說。他其實一點都不擔心，就憑藉他與愛絲特的契約連繫，加上他現在與光明神殿的距離也不算遠，就算愛絲特真遇到什麼危險，他也幾乎是瞬間就能趕到她身邊的。

　　「好的。」

　　愛絲特輕聲回應，然後，緩緩打開了房門──

　　「愛絲特！」

　　「唔，格里西亞……咦？！」

　　只見格里西亞一臉慌張地朝她直衝了過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前，就朝她伸出了手──

　　嘶──

　　將她胸前的布料往兩旁撕了開來。

　　「沒有流著大量鮮血的傷口……太好了！」

　　格里西亞閉上眼睛，大大地鬆了口氣，歡欣雀躍的語氣中甚至還帶著感動──但只維持了幾秒鐘，下一刻，他就覺得四周的氣氛像是降到了冰點般，寧靜得彷彿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格里西亞……」

　　聽見愛絲特那似乎是有些……生氣了的聲音後，格里西亞才睜開雙眼。

　　只見她低著頭，提著長刀的左手有些顫抖地抓著胸口處那被他一把撕開的睡衣布料──因為是夜晚即將入睡的時間，在單薄的睡衣之下，並沒有她平常會裹上的纏胸布，而是她的身體最真實的模樣。

　　那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的乳溝，清楚彰顯著少女的「成長」。

　　眼前的春色是如此美好──只是，格里西亞卻連半秒的時間都沒得繼續「欣賞」了。

　　「呃……啊……！」

　　望著愛絲特眼角泛淚、哀怨中帶著怒意的表情，格里西亞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愛絲特身後的克羅路西菲爾現出了高大的人形身影，他的神情依舊透露著淡然，但從他雙手環胸的站姿、微微瞇起的赤色雙眸以及皺起的眉頭，和那沒有隱藏起來的尖角和背上的黑色巨翅便能感覺得出……他與他那渾身的黑暗屬性一樣，正努力克制著不散發出來的「強烈怒氣」。

　　「格里西亞‧太陽……」

　　樂極生悲的事情不只發生在他「眼前」，他的「身後」傳來的那熟悉的低沉嗓音，更讓他不禁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他一回過頭，雷瑟‧審判就臉色鐵青地站在他身後。

　　原本負責看守他，卻在他的強烈要求下跟他一起從禁閉室來到這裡的羅蘭對他瞪大著藍色雙眸，那雙褐色的劍眉皺緊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而剛剛才也一樣被他撕掉衣服，胸口的布料還破個大洞的伊希嵐，因為格里西亞拍掉了他尚未完成的蛋糕還一腳踩上，正在氣頭上，現在又眼見他竟這麼對待愛絲特……

　　寒冰騎士周圍散發的冷冽寒氣，比起前一刻又硬生生下降了好幾度。

　　最一開始被他吵醒的奇克斯和艾爾梅瑞，則是一臉呆滯地瞪著他。

　　其餘的十二聖騎士，也都在聽見騷動後紛紛從各自的房裡走了出來，將一切經過都看在了眼裡。

　　他們的神情和反應雖都各有微妙的不同，但卻都有著共通點──

　　就是所有人都帶著顯而易見的「鄙視」，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格里西亞‧太陽，你不但偷跑出禁閉室，而且還竟敢對愛絲特做這種事……」

　　雷瑟瞇起黑眸，一字一句緩緩道出這句話，然後，他竟像是怒極反笑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你做好覺悟了嗎？」

　　「唔……對、對不起啦……」

　　看見舉起手的伊希嵐已經在他的頭上造好了好幾道巨大冰錐，並全都直指著他的方向，就只差砸下來時，格里西亞忍不住用力地抖了抖嘴角。

　　「審判，快！帶我回禁閉室！你不是不准我出來嗎？我願意接受懲罰，被多關三天……多關一周也行呀！要不然兩周！兩周怎麼樣？」

　　「啊啊啊──救命啊──」

　　據說，擁有光明神眷寵的第三十八代太陽騎士，有一陣子竟然久違地得到了感冒……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待續─